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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理解陈文石的心情的,经过廿一年前家破人亡的劫难,家乡自制的月饼,当然成为他的记忆中最可口的食物了。 临出门去吃早餐时,他问我可否在可能的情况下,安排他在星期四那天就回到越南去?他的意思想最迟赶在星期三夜晚先回新加坡,方便他在星期四早上再由新加坡飞去越南。原来他在越南老家的外甥,在星期四那天的下午过大礼,过大礼后的一星期便举行婚礼。 不过就是外甥过大礼罢了嘛,仿佛洞悉我的心思似的,陈文石解释说:“廿一年前我们陈家卅二口大大小小逃离越南就只撤下大姐和他孩子在老家,后来经历海滩一劫,陈家仅剩十口活命,又后来,被不同的国家收留,各分东西,我劳碌了足足廿一年,好不容易退休了,也存了点钱了,才有本事回越南探亲,原本打算在老家逗留一个月便返加拿大的,可因为赶上外甥要结婚,我这做舅舅的便想喝了杯喜酒才走,我越南老家的亲人只得大姐一家,我珍惜跟他们相处的每一日,大姐家办喜事,我有在场的话,她会很开心的呀!” 陈文石是在七月间由加拿大飞到越南探亲的,因想参加外甥的婚礼,便决定延迟至九月底返回加拿大去。他的第二太太朱倩卿也陪他回越南,只留了一个星期便回加拿大去了,因放心不下家中两个尚在念中学的儿子,加上她那份清洁工作也无法告假太久。 陈文石在一九八五年到云顶高原出席国际潮州乡亲交流会,是加拿大的潮州会赞助他的旅费,这次抵马,算是他在经历海滩一劫之后,第一次自掏腰包出远门。他是在越南老家探亲期间,接获消息有望能找到当年沉船罹难的廿二位亲人的所葬地,便花了二千多的美金,报名参加新马八日游,以旅客的身份进入大马。于是乎,他随旅行团在大马跑了五天在新加坡逛了三天,在结束旅程时又再补多三百美金作延迟出境,然后在新加坡友人家寄宿一宵,联络上我之后,便乘搭长途巴士到吉隆坡来,展开这趟的祭亲之旅。
陈文石吃素的缘故,所以我给他点了一只莲蓉包,一只菜包,再加一碟素菜炒米粉,另叫一壶独树香。 他伤感的道:“如果越南不打仗,会比大马更繁华。”陈文石说话的时候,带着浓厚的潮州腔,再加上鼻音甚重,乍听他讲广东话,像听走调的曲子,几遍才明白他说什么。
当他向店员提出要求想要一份时下最新款的假首饰目录,方便他拿回越南让外甥过目并订购,对方大表惊讶,脱口而出:“原来先生你是越南人呀!”陈文石一听,忙不迭的纠正:“我是越南华侨,不是越南人!” 原来,一般的越南人,皆姓阮,或姓黎,阮和黎皆为大姓,而越南的华侨,大多数姓陈、林、张或李,另外越南人和越南华侨最大分别是,越南人是不懂中文的,有些越南人为了方便做买卖,也只会学懂讲潮州话,不会特地学写中文字,但一般越南华侨家庭,担心下一代忘本,都强逼子女学中文,起码要懂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祖先长辈的中文名怎么念。 离开了假首饰批发店后,我又带陈文石到附近的中央艺术坊逛逛。 因为天气炎热,我便问他可想吃雪糕消暑?他大力点头。于是便找了一间雪糕专卖店坐下,他点了巧克力雪糕,吃得津津有味,并告诉我有关他们陈式家族在廿多年前的越南经营的事业王国。 陈氏家族以前在越南除了拥有饼厂之外,还做船运生意,亦有多间贸易行,也搞雪糕公司。由于越南的气候跟大马相同,终年都是炎夏,一雨便成秋,雪糕生意当然有得做,不过,那个年代可不像今时今日般,雪糕风味多姿多彩,以前在越南,他们陈氏家族独沽一味巧克力味的雪糕,都赚得盘满钵满。
他说,如果换在三十年前,他在尝过茶饭之后,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把茶饭带回越南大肆发展,因为越南出产的茉莉茶是举世闻名的,当然,是战前的事了。 他说经过廿一年前的海役之后,他是再也没有像年青时要搞大生意赚大钱的那种干劲和念头了,再说,在加拿大也没有他发挥经商才能的机会,当年他以越南船民的身份承蒙加拿大政府收留,已是天大的幸运,尔后有工给他做,不必露宿街头,更是感恩不迭了,什么理想什么尊严全抛在脑后去了。
他说以前年少时,最爱追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更年长时,也阅读过不少台湾名家的作品,例如白先勇、王文兴、司马中原等,到他更更年长成家立业了,就看了许多商业战略和技术性的书,因为陈氏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可今时今日,陈文石只阅读佛书和保健之类的作品,那是由于他已笃信佛以及健康走下坡的缘故。 在过去漫长的廿一载里,定居加拿大的他,完全没有阅读的习惯,连翻一下书的劲儿都没有,他活着的人生目标仅仅是:“等待孩子长大成人。” 经过海滩一役,陈文石从此心无望子成龙之念,只要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他已经满足了,是否成材,毫不重要。
在候机室里,陈文立问陈文石会不会紧张?他慌不迭的大力点头,其实他在越南探亲期间,接获有关消息那刻开始,他就紧张到现在了,昨晚上在文华酒店下榻一宵,恐怕是彻夜折腾来折腾去不成眠。 后来我多番发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拉衣扯裤甚不雅的动作,正想开口向他暗示,他仿佛洞悉我的心思连忙解释,原来他的腰间藏了一个小腰包,用上衣遮盖,小腰包就藏在裤头间,所以有时坐下或行走前腰凸起好别扭,他不得不作出拉衣扯裤的动作调整一下。 藏在他腰包里的,除了一本加拿大国际护照之外,便是他仅有的身家了,他用了足足廿一年才存得的一笔款子,只足够他出一次远门,往越南探亲以及抵马祭亲的旅费,打从他因健康问题被逼提早退休之后,家里的担子全靠长儿陈雄山和现任妻子朱倩卿合力挑起,他家在加拿大一向节俭过日。
陈文石在翻阅有关王雅浩所呈的一大叠资料,发现有关越南难民船于瓜拉丁加奴河口意外沉没一役日期、地点不符的时候,我发现陈文石的一张脸掠过一抹黯澹之色,心下大为不忍。其实在昨晚上和今日整个大半天里,我跟他多番聊起廿一年前他遭遇的海滩一役,已惊觉跟早前我自“苹果”编辑部处所得之资料有所出入的,陈文石所乘搭的那艘难民船,根本不是瓜拉丁加奴当地一群热心人士出钱出力埋葬那浮尸于海面上的一百三十七位罹难者所乘搭的那艘沉船,因为陈文石当年所乘搭的拿艘难民船,沉船的日期是一九七九年四月卅日,而这艘同样死了百多条人命的难民船,罹难的日期是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廿二日。 后来证实在瓜拉丁加奴河口沉没的越南难民船与他无关,但在附近地方诸如美农岛、龙运等埋葬的罹难船民也不少,也就深信陈文石绝对不会白跑一趟的,如果在瓜拉丁加奴的福建义山找不到埋葬他在海滩中丧亡的廿二个亲人,还可以陪他再往龙运一走,所以就没有让他晓得原来瓜拉丁加奴当地一班善心人出钱出力埋葬的一百三十七位罹难船民当中,极大可能并无任何一位乃他亲人,我担心他出发到丁加奴情绪受影响,只敢把事情偷偷告诉陈文立。 当王雅浩得知廿一年前遭遇海滩一役的陈文石,所乘搭的难民船船号为 MH3012,且沉船地点是在公海,全船难民共有二百多位,罹难者超过半数的时候便表示除了福建义山那一座大坟墓之外,也另外有两座分别埋葬了廿五条难民尸体及卅七具难民尸体的坟墓,埋了廿五具越南难民尸体的那座坟墓,死者全是被救上岸送医院急救但还魂乏术或病死的,至于那埋葬了卅七具尸体的坟墓,则是在七九年五月间浮尸海面或被海水冲上岸来,尸体已告高度腐烂无从辨别身份年龄,全部用塑胶袋包扎了复以白布缠裹便挖了个大坑全埋在一处。 换言之,这在七九年五月间被发现的卅七难民尸体,是极有可能当中有陈文石的亲人所以他真的没有白跑一趟,并且翌日我们也会陪他到龙运一走。 因为大家都折腾了一整天,也够累的了,于是晚上十点半便返回所下蹋的 MIDTOWN 酒店歇下。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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